绿阶

除 夕

–越快乐越堕落
        维德在一堆文件上签名，字体肆意，笔触潇洒，签到日期的时候，有一条细小的火花在他脑袋里爆裂开。他停下笔，抽了一根烟，然后披上衣服戴好帽子出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小型飞艇在停机坪上搁置了好久了，世纪前的样式，有些笨重，看起来好像一动每个关节都会嘎吱嘎吱的响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维德打开门进去，AI的声音就响起来，“好久不见，维德先生，你要去哪里？”语气冷淡，听起来真像维德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地球。”

–

         地球看起来像个迟暮的眼珠，泛着浑浊的黄色。
  
         “找得到黄河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可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去那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黄河已经干涸了，就连河床都在肆虐的风沙里被侵蚀的秃颓一片。他坐在舱室里，可以听到风沙打在飞艇外壳的细碎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维德先生，黄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是黄河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是的，维德先生，我的数据库里显示那确实是黄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维德不说话，翻出一只烟来抽，“我要降下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他带着风帽，衣领拉到头遮住半张脸，深吸一口气，打开舱门。

         猛烈浑浊的风瞬间把他吹的咳起来，他一张开嘴，就有无数干涩的沙砾扑进他嘴巴里。他弯腰咳着，想着打开舱门进去算了，不然他要是死在着风沙里，身边只有一台日常用的冷淡飞艇，那可真是太不值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咳着，气就有些上不来，摸摸索索的打开舱门扑了进去，带进来一些沙砾，落在各个角落里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维德先生，请您注意舱内卫生，细小物体会影响我的操作精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维德躺着，胸膛极速的起伏着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他喘好气，笑了一声，嘲笑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你这种老古董，在现在还有什么精度可言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 AI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嘲笑，它自己滴滴答答的响了一会，然后平板的说，“根据资料库，我是本型号现存飞艇中精度最准确的一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你这型号还剩几台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还剩一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维德就又笑了，他做起来，拍了拍信息屏，然后又点了一颗烟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沉默的坐着，燃着一根又一根烟，俯瞰着黄河的碎片。他想着黄河是怎么样流失自己的血液，怎么样消磨掉自己的经络，怎么样最终连骨骸都快不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那么想着，觉得有些太过惨烈了。黄河见证了那么多人类兴起与衰败，现在她却这样寂寞的凋零在旧地，连个知晓音讯的人都没有。

        维德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，他那样手起刀落的一个人，生死都见得惯了，不知道怎么就很不忍心看见这样一条河流衰弱。这委实不很像他，有点像章北海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几点了，用旧地时间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23：35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原来黄河里的沙子还没有这样满天飞的时候，冬天会结起冰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 AI滴滴答答的没有说话，维德猜想他大概在数据库里找黄河结冰的资料。

–

        那时候人类还可以直接看到黄河结冰的样子。章北海在黄河岸边独自抽烟，他其实不经常抽烟，所以维德看到火光下章北海那张平淡的脸时，他就不由自主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政委先生难得抽烟啊！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章北海看他一眼，微微笑笑，“今天就很想抽一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他夹一根烟往远一点指，“你看维德先生，现在很冷，黄河都结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维德点点头，他白天的时候还去踩了踩，没敢用力，怕掉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 远一点的地方有烟火在天空绽放，还有噼里啪啦的爆裂声，火树银花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维德仰头去看，“怎么放起烟花来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今天是农历除夕，过年了，要放鞭炮吓一吓年兽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年兽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章北海笑了笑，慢慢的跟他讲除夕和年兽的故事。

         维德听着，烟火在他们脸上明灭着，鞭炮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响着。章北海声音不太，但是很清楚，火树银花和那些奇妙的故事都融在章北海声音里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三体人要是和年兽一样，放个鞭炮烟火就能赶走多好。”维德轻声说，他看起来都有些恍惚了，他说完就有些后悔，觉得自己怎么这样天真烂漫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就在夜色里偷偷看了一眼章北海，章北海并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娇憨，他只是低着头，看烟火映在黄河的冰面上，看起来好像烟火在黄河上燃烧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样看起来，黄河好像也在放烟火。”章北海说，“旁人都在热闹，黄河却在结冰。烟火映上去，到看着有些热闹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章北海的烟快燃尽了，他就着残余的烟头又点燃了一根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维德，陪我抽一根吧。”他递过来一根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维德就接过来，叼在嘴里，双手去摸打火机。没摸到，才想起打火机和烟一起放在房间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借个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章北海就打开打火机盖子，火苗在冷冷的夜风里很稳，维德凑过去，他们两都还带着帽子，维德的视线划过帽檐看到章北海侧过来的小半张脸。

         维德在猜章北海帽檐下的视线落在哪里，他的香烟刚刚燃起来，打火机就灭了。维德嘴角勾起来，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他们就沉默的抽着烟，维德也去看黄河，章北海身上带着一种落寞冰冷的气息，抽了那么多烟都散不尽的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有些想问他冷不冷。

        章北海却先说话了，“谢谢您，陪我抽这支烟，两个人抽烟，过年也显得热闹些了。”他抬着头对维德笑了一下，眼里是真诚的感激。

        维德就笑笑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酸又尴尬的感觉，他用帽子遮住眼睛，听着章北海转身走开，他也僵硬的没有动。

–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当时应该拉住他的，再跟他一起抽一支烟好了。”维德说，他的脚下已经堆了一堆烟蒂，“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？他也不是那么软弱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看着信息屏空洞的蓝色，“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，反正你也不懂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小小的舱室里面已经充满了烟雾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维德先生，还有一分钟到旧历农历新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维德再烟雾里楞了一下，然后又笑了，“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看着时间一秒一秒跳到00：00，然后他点燃一根烟，又就着那支燃起来的烟点燃了另一支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走吧，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小小的飞行艇在漫天的沙尘里直冲云霄，带起一片扑腾的黄土。然后飞旋的黄沙里有一支点燃的烟飘下来，在渐暗的旧地里独自亮着，像是曾经万家灯火里独自结冰的黄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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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命运太长 你背影太短

再怎么填都怕填不满

你的头发都烧成了过眼云烟 我也抽不完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–《越快乐越堕落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