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阶

十万菩萨对我一散人
来 做个来者不拒的垃圾桶

1874


 那天的星光都不曾落下来,所有人都抬头看着,宇宙沉默黑暗,云朵像霾一样压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维德从冬眠里醒过来,头顶依旧是灰扑扑的云。他抬着头,咧嘴笑了,所有人都深知这层层暗云背后潜藏的杀机,却都撑着一张梦游般麻木幸福的脸。维德喜欢看他们粉饰的绝望,他虽然睡了那么久醒过来,人类的懦弱渺小仍然毫无变化,熟悉得让他兴奋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有医护人员来给他做醒来后的常规检查,已经有人把他落下这些年的资料传送过来,他看着床头的信息墙,手指漫不经心的滑动着,另一只手撑住脑袋,摩挲着他深色的眉。

        世间的事情不过是生与死,他嘴角带一抹惯有的凉凉的笑,满篇的生离死别都停不在他波澜不兴的眼睛里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他不停滑动的手指突然顿住,有一张照片映在他淡色的眸子里,维德眨眨眼,去认真看照片下付的文字,他看的很慢,一个字一个字地看,维德觉得可能是才醒来脑袋还不能好好运转,他不太能把文字的内容和照片里的人对应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他只是盯着照片看,直到有医护人员告诉他一切正常可以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医生目光柔和,见他呆呆的,就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。

        维德看着他温和的黑眼睛,然后缓缓地摇头,他略略笑了一下,“没什么,不过是无数死去的人中的一个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医生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走出去,然后摇摇头也想离开,一撇眼看见床头的信息墙上有一张照片,东方男人,穿着军装,黑色的眼睛平静温和的望过来。医生看到照片下面一行黑色的小字:
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章北海,逃亡主义者,死于危机纪元205年。

       北海,北海,维德被监禁着,四面都是高而窄的信息屏。他没能成功杀死程心,他总是这样,看着狠决的不得了,关键时候总会犯下些莫名其妙仁慈的过错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候章北海还在未曾漂流在星辰里,维德问他,“北海是北方的海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章北海就看着他,黑色的眼睛里露出些许困惑来,“父亲取得名字,我不曾问过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维德就点点头,他们都是话不多的人,比起交谈都更加擅长应对沉默。

        维德在沉默中抽了一支烟,然后他说,“我看过你的资料,你是个不错的军人,前进是必须的,你的看法和我一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章北海就笑着点头,宠辱不惊的样子,维德看了他一眼,他不太明白是不是这人总是这样,笑容就只是长年挂在脸上的一张旁人勿近的面具,并不具备情绪上的含义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免好奇的,他对于一切不悲不喜的生物都感到好奇,他不由自主就会去深究他,想要看透他那张笑着却不带悲喜的面具。维德直觉他不只是看上去那么平淡。

        时间久了之后维德不免就习惯了,他渐渐不在去看章北海惯有的微笑,他只是看他的眼睛,维德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黑而明亮的眼睛,他想如果夜空是这样明亮的黑色,星星就可以不需要了。他想着不免觉得荒诞,他是个严肃的科学的人,实在不应该有这样孩子气的想法。

        维德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明锐的人,但他实在看不懂这个沉默寡言的东方军人在想什么。他深色的眼睛像是陌生的海,永远不能知道海波之下藏着怎样的暗流。

         于是维德就问他,“政委先生,在这乱世里所求为何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 章北海依旧一副平淡温和的样子,“不过求生而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求自己的生,还是天下的生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章北海于是就看着他,无波无浪的,“天下太大,我求不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维德惯常扯出一个凉凉的笑,却听他问,“您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维德眼神里带着些不可一世的光,略笑着看着他,“我不要求生,政委先生,我要救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章北海笑笑,他把帽子带好,整理整理自己的制服,然后看着维德,黑色的眼睛里一副事不关己的诚恳,“祝您成功,维德先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维德在黑暗中就笑出了声,真有意思啊维德想。他被监禁着,他可以从信息屏看到外面灰色的天空,垂挂着霾一样的云。他的头垂向一边,有些疲惫的样子,他想这样的乱世里这样有意思的人可真是不多了,死一个就真的少一个,再也没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冬眠前最后一次见章北海,他依旧穿一身严肃的军装,沉默又温和。他看见维德,点头示意,维德却不动声色的追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政委先生,还在执着于求生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和您执着于救世一样坚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您可知我为何执着于救世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说不知道,却一点想知道的样子也没有,平平淡淡的只顾着走自己的路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他越是不想知道,维德却偏要说给他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因为我喜欢看痛苦和绝望,不管是地球人还是三体人,只有站在救世主的位置才能看到更多更深刻的绝望。”维德说完就笑着停下脚步看他,凉凉的,恶劣的笑。

        章北海也停下来,温和的脸上有一副悲悯的表情,“人类本来就是无能而脆弱,痛苦和绝望是他们的权力,”他看向维德的眼睛,然后突然笑了一下,“他们或许需要像您这样恶劣不讲人情味的领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维德有些愣了,他发觉章北海的笑容里有一些他从没见过的真诚透彻的东西,待他想细看时,他已经转身要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维德直觉就伸手要去拉住他,但他只碰到他凉凉的袖扣,章北海却停住了,他回过头看了维德一眼,眼神里波澜都褪去只剩一片清明的黑色,明亮又坚定,像是寒冷深夜里北方明亮恒久的星星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声音很轻,只对着维德说,“人类大多懦弱又自以为是,不要询问他们,只要替他们做决定。”然后他离开,再也没有看维德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维德只是呆呆立着,看见他背影消失,他只觉得这地球上再也没有比章北海更明白自己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出狱后维德常常穿行在这逼仄的宇宙里,人类求生的本能让他惊异,他们在黑暗里营造出灯火通明的星球,歌舞笙箫依旧避开肃杀日夜升起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依旧不能理解他,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过于夸张荒诞的疯子。维德知道他们怕他,你看,人类真是可笑,他们不怕三体人,不怕没有地球,不怕住在陌生的星星上,却怕一个背起恶劣要救他们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维德依旧凉凉的笑着,却带着一些萧索的意味,他看着星星点点的繁华宇宙,他觉得寂寞,他活了那么久跨越了几个纪元,连星光都死了无数回,却只遇到一个眼神温和的章北海。可那他却独自决绝地死在了几乎世纪之前,维德连梦里都不曾听过他告别。

        维德垂下头,他面前是一片巨大的黑暗,背后却只有一片茫茫的泛滥的软弱。他无所依靠,他只是闭上眼睛,温和的黑暗包围着他像章北海黑色的眼睛,外面是章北海漂流的宇宙,他闭着眼,觉得无比安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维德成为一个垂老的戴罪之人,他突然就想起了章北海和他说的那最后一句话。可是那时他已经死去很久,久的连北极星都变得微茫。维德突然就很想见他,他独自活了太久,千千万万林林总总都看的疲倦,只想看见章北海温和或是悲悯的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终究也没有救世,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,世上最懂他的人已经连同骨骸都消散在宇宙里,他在如何努力,也不过在徒劳救一颗孤独的星星。
 
       他闭上眼睛,想很多年前冬眠时一样,那时他沉沉睡着,杀戮和爆炸在他头顶上无声进行,残骸尸骨都沉默地漂流,星光都落不下来。
 
       维德闭着眼睛,他想,死亡总是最强大的,什么样的阻隔都穿的过去。

唉 违章真的可棒了  真的  为啥这么冷清呢  

仍然没有遇到那位跟我绝配的恋人

你根本也未有出现还是已然逝去

莫非今生原定陪我来却去了错误时代

是否终身都这样顽强地等

邂逅你看守你一起老死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《1874》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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